调研｜在泰国从事非正规行业，这些女性面临怎样的挑战？
博恩玛(Boonma)的童年经历很不幸。她在领养家庭长大，父亲去世后哥哥染上毒瘾，每天打骂并逼迫她去偷钱——从偷母亲的钱到去街头偷窃。面对这种情况，母亲带她离开了家。后来母亲病重，不到12岁的她开始打工，在餐厅后厨帮忙、或是凌晨到屠宰房做清洁，或是在垃圾堆捡垃圾。每次打完工，博恩玛就立马回去照顾母亲。后来，母亲去世，她只能回到哥哥家中，继续为养毒瘾的哥哥和嫂子挣钱。
Duang Prateep基金会了解了她的处境，为她提供学习资助和安全住所。基金会聘她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并逐步教她做一些行政工作。
她渴望学习和提升自己能力的努力，给基金会员工留下深刻的印象，使得基金会逐步培养她成为志愿者和项目人员。现在，博恩玛已完成硕士学业，负责基金会的奖学金项目。
她很感激基金会给她提供用劳动换报酬的机会。她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样穷人既有尊严，也不会染上不劳而获的恶习。”
▲与博恩玛访谈后的合照｜图源：于音
泰国有上千万像博恩玛这样的女性从少年起开始做从事各种非正规工作。据泰国政府的统计，全国非正规行业中女性就业人数占总女性就业人数的55.6%，其中在农业领域占比更高达94.6% 。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定义，非正规行业是指“从事商品和服务生产的单位、作为生产要素的劳动和资本之间很少或没有分工，而且规模很小，没有正式保障”。简单来讲，非正规行业是指那些没有稳定雇佣关系、缺乏正式合同、社会保障的就业形式。非正规行业的工作环境可能较差，工资和福利待遇也相对较低。泰国非正规行业女性主要从事的行业包括农业、渔业、家政、小商贩。
女性在非正规行业中的参与度较高，主要有两大原因，即性别不平等及需要照顾家庭。性别不平等导致女性更容易面临教育和就业限制，因此进入教育和技能要求较低的非正规行业。此外，她们通常承担更多照顾家庭和家务劳动的责任，这限制了她们进入正规就业领域的机会。
非正规行业的女性劳工是泰国劳动力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为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贡献。首先，外籍劳工带来了人力资本，提升了泰国的生产力。其次，外籍女工通过从事家政服务，帮助泰国本地女性继续留在职场工作。此外，本国移民劳工的汇款对社会发展的贡献也很重要。据统计，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移民劳工的汇款甚至超过了外国直接投资和海外发展援助。其中女性移民劳工更有可能频繁地将高比例收汇款回国，用于医疗、教育、家庭和社区发展。
然而，在泰国，大部分非正规女工面临很多的挑战，主要包括收入低且不稳定，受到性暴力和性骚扰的风险，以及缺乏社会保障与福利。
非正规行业女性劳工的收入通常比正规劳工收入低且不稳定。泰国亚洲理工学院性别与发展研究教授草部恭子（Kyoko Kusakabe）和Raks Thai Foundation的苏塔斯尼（Sutasinee）都指出，在同样工作的情况下，外籍女工的收入普遍比外籍男工低，日薪差距可以超过100泰铢，且大多低于泰国最低日薪300泰铢。
工作场所的性骚扰和社区中的性暴力是另一个主要挑战。泰国及其周边国家属于传统父权社会，这意味着男性侵犯弱势女性的行为通常不会受到社会谴责。例如，家政女工更容易受到男雇主各种形式的虐待。然而，家政行业的工作形式使受害者很难取证，并且社会指责和污名化，使受害女性更不敢发声。
在泰国的缅甸女工，面对的情况则更为严重。她们受到社区同族男性性暴力的风险较高，但由于社会规范，施暴者可以以“负责”的名义与受害者结婚，让受害者长期处于压迫和危险中。在此环境下，许多女孩在15岁可以打工起就寻求男性伴侣保护自己，导致她们很早成为年轻妈妈，承担抚养孩子的重任。同时，其文化将避孕套视为男女之间不检点的证据，导致男女双方不敢使用，增加了性病或艾滋病传播的风险。
无法获得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使她们更易陷入贫困。泰国《劳动保护法》第22条将农业、渔业以及家政工作等非正规行业排除在该法保护的范围外，包括对工作时间的限制、最低工资的要求。在疫情期间许多非正规行业的女工收入缩水70%，几乎接近平均每天约1.9美元的极度贫困线。外籍女工的状况往往更严峻，受到移民政策中的性别限制，例如对劳工技术和财政水平的要求或对女性劳工的年龄要求等，迫使她们通过不正规的渠道入境，更加无法保障其个人利益，甚至倍受剥削。同时，泰国法律也规定外来劳工不能成立自己的工会，因此外籍女工无法集体争取更好工作条件和福利。泰国女男进步运动基金会（Women and Men Progressive Movement Foundation）负责反性别暴力项目的安卡纳（Angkana）说，外籍女工更难从性暴力所造成心理创伤中走出来，因为她们通常无法享受泰国政府的援助，如医疗援助、资金救助和心理咨询。她们的身份有时让她们不敢报警，即便报警警察也不一定能够帮到她们，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与泰国女男进步运动基金会访谈后的合照；基金会赠予我们男女平等和反性暴力的T恤｜图源：于音
近年来，气候变化和新冠疫情还给她们带来了更多新挑战。
泰国位于热带海洋地区，以农业经济和海洋经济为主。持续高温和极端天气事件频发，损害农作物产量、破坏沿海渔业资源，严重影响着从事这些行业女工的健康和收入。
气候变化影响从事农业耕种女性的健康和收益。高温和强烈日照导致农地水分大量蒸发，需要增加灌溉投资的支出。干旱天气加重虫害对农作物的损害，而过度降雨则降低土壤肥力，收获减少。泰国气候观察网在调查中发现高温减少农村女性的休息时间并增加皮肤相关的疾病。相较于15年前，她们现在需要提早一个小时出门，即早上五点起床，准备开始下地劳作。她们在劳作中也更容易被晒伤，患上皮肤相关的疾病。而防晒霜对很多农业女性来说是一笔数额不小的支出。
气候变化和人为烧山所导致的空气污染，对女性健康的影响同样不可被忽视。每年3-5月，清迈周边的烧山造成严重的空气污染。许多长期在室外工作的女性摊贩或外送员更易患呼吸道相关的慢性病。而男性则更易找到室内、正规且更少接触空气污染的工作，他们即可以在更健康的环境工作又有医疗保障。
极端天气频频发生，但女性逃生可能性远小于男性。其原因之一是女性更不容易或更晚获得灾害警告。女性大部分时间被家务和劳作占据，获取信息机会较少。而且，她们在灾害来临之际可能顾及家人安危错过撤离时机。泰国南部沿海的穆斯林地区，还有很多女性不会游泳，这使她们在水灾逃生面前更加脆弱。
▲采访泰国气候观察网Wanun Permpibul了解气候变化对女性的影响以及她们如何适应气候变化｜图源：于音
在疫情期间，泰国非正规行业的女工收入减少并被迫失业，家庭的无偿劳动负担大幅增加，且性别暴力的事件也呈上升趋势。研究表明，在不包括支出的情况下，非正规劳工的收入仅为疫情前平均月收入的27％，而女工由于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等问题，收入更少且面临更高的失业风险。低技能农业行业是失业率最高的行业之一，这使得很多女工无法承担基本生活支出，其负债情况更加严重。
此外，疫情期间女性比男性承担了更多的无偿护理和家务劳动。26％的女性报告无偿成人看护量增加（男性为16％），41％的女性报告无偿儿童看护量增加（男性为28％）。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进一步固化了传统的性别分工，让女性在家庭中的无偿付出被忽视。
疫情期间，据不完全统计，泰国家庭暴力和性侵案件上升了10-20％。泰国社会的父权文化普遍不干涉家暴问题，而隔离措施激化了家庭矛盾，导致家庭暴力事件增加。防疫政策阻断了交通往来，使受家暴的女性更难获取来自政府和民间机构的帮助。
非正规行业女工的生存环境困难重重。幸运的是，不少民间组织在不停激励她们，并为她们提供多方面的帮助。
（1）Duang Prateep基金会
Duang Prateep基金会是位于曼谷最大贫民窟Klong Toey的民间组织，旨在改善弱势群体的生活和教育水平。基金会开设了妇女项目，帮助年轻女性照顾孩子并提供培训，例如理发和烹饪，以提高她们的就业机会。此外，基金会还为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提供援助，包括取证、报警、提供律师帮助并帮助找新住所。文中最开始的故事就来自这家基金会组织的社区女性。
▲幼稚园保证孩子有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图源：于音
Duang Prateep基金会管理的幼稚园。幼稚园园专门为贫民窟的居民设立，父母每年只需交纳1000泰铢（约210人民币左右）。
（2）女男进步运动基金会
女男进步运动基金会是一个致力于促进性别平等的公益组织。他们与政府和其他工会合作，解决性骚扰和性暴力问题。该组织的工作包括赋权女性，调解家庭问题，改善社区环境，利用社交媒体引起人们对性暴力的关注，以及推进保护妇女儿童的政策制定。他们在2022年还组织了“别告诉我如何着装”展览，展示被猥亵女性所穿衣服，让人们认识到被侵犯是施暴者的问题，而不是受害者的问题。
（3）Raks Thai基金会
Raks Thai 基金会是 CARE International的泰国分部，旨在建设文明社区和援助社会弱势群体，包括对女性的经济赋能、促进性别平等、关注青少年儿童发展。该基金会通过增加妇女获得知识和经济资源的机会；发展由妇女主导的微型企业、为非正规行业女性提供职业技能课程。此外，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全国性的活动，名为“STAND UP Against Street Harassment”（站起来反对街头骚扰），目的是倡导人们勇于制止公共场所的性骚扰行为，并帮助女性赋权，教她们正确应对街头性骚扰的方法，建立自信心，消除社会对受害女性的偏见。
▲Raks Thai 基金会与欧莱雅合作的“站起来反对街头骚扰”的海报｜图源：Raks Thai基金会
泰国非正规行业女性是劳动力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们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同时也面临着诸多挑战，如长期低收入、高风险、缺乏社会保障、疫情和气候变化的影响等。不少NGO组织积极提供帮助，如通过培训、提供资金支持、心理健康服务和减少性骚扰等方式来促进性别平等。然而，这些组织也需要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包括可持续的资金来源、政策支持和公众参与，以确保性别平等和女性权益纳入政府政策和计划中，提高社会对非正规行业女工问题的关注和尊重。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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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Komin et al.
[14]United Nations in Thailand, “Against the Odds: Stories from Women in Thailand during COVID-19,” June 2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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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施翊昊 易亭佑
中南屋泰国性别平等项目学员
本文首发于《中国发展简报》
原文标题《泰国非正规行业的女性面临怎样的挑战？》